文/吕岱


著名作家孙犁有一篇侧面描写抗战的小说,名为《碑》。记得它的故事极简单,八路军战士过河去了,经过激烈的战斗之后,有的战士退回到了河这边,有的战士却牺牲在河里。时间虽过去了不少时日,但一个叫赵老金的老者天天来到河边,倔强地用渔网反复地打捞着战士的遗物。小说结尾,孙犁写道:他就像一座平原上的纪念碑。显然,作者通过冀中平原血乳相融的军民关系揭示了无名战士生命的永恒。30多年前,当读到这篇小说的结尾时,内心曾经触动;而在2015年9月3日,在重庆三峡博物馆,当我面对《巴蜀怒吼》(见图1)的无字碑组雕时,内心同样感到触动,特别是看到雕塑家吴大庆这几年创作的多个抗战题材雕塑作品,尤为感动。

《巴蜀怒吼》是为组雕,置于重庆三峡博物馆三楼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《巴蜀怒吼》主题展展场进门的大厅处,这毫无疑问突出了该雕塑的重要性。而观者的第一眼,会强烈感到“形的仪式”——崇高的、纪念碑式的艺术信息扑面而来,进而仔细观赏和探究雕塑的构成和内涵。

《巴蜀怒吼》是抗战主题,它强调的是中民特别是四川军民艰苦而英勇的抗战历程。因此,在形式要素与内容要素上都有自然与历史来源。在自然要素上,选择了巴蜀最有代表性的大山大水,同时,它也暗含了中华民族山水常在的磐石性与永恒性。内容上,由4幅画面构成。一是战士前仆后继的画面,二是后方支援前线的画面,三是纤夫紧张的拉船画面(1937年11月国民政府决定移驻重庆之后,大多人员与物质等是通过民船运输,包括三峡纤夫逆流拉纤而上),三是学生战时动员与医护人员救助的画面。由于采取围绕碑体的圈层结构,上述内容既相对独立又相互连贯,而且在力的的指向上(向前向上)和人物表情的整体情绪上(呐喊怒吼)反映出中国人民面对日寇不屈不挠的精神气质。在艺术上,基座、环绕画面与碑体形成了细节与整体统一的空间关系,同时使雕塑内在的空间表达与外部的环境元素构成新的场域。值得关注的是,《巴蜀怒吼》山字型碑体高度简化,以致成为吴大庆所要的特殊效果,即无字碑。关于碑体,世界上各式各样都存在,如著名的方尖碑。在中国,由于碑与书法关系密切,绝大多数都是既立碑又书写,其书写,基本功能离不开记叙,包括人、事、物、时。而无字碑,所见较少。较远历史中,泰山的无字碑属秦属汉尚有争议,由于无字,其立碑的原初意义还无一解,后人也只有猜测、推理而已。但人们倾向于认可纪念与祭祀的意义。由碑扩及到表,扩及到石,前者如华表,后者如各种专门立的石状物体,都有碑的含义。中国古代,还有深坑下葬时在四角安置穿孔石(碑)的风俗,其孔,是为了灵魂自由之用。另外,在一些大路口和三岔口也有无字碑,主要为了记路所用。可以得出结论,《巴蜀怒吼》雕塑采取无字碑第一层含义是为了纪念、祭拜,特别是祈求中华民族抗日英雄的灵魂永在;第二层含义以无代有,以无字的形式纪念所有为抗战捐躯的中民,其意义是阔大的;第三层则在艺术上形成比较关系,圈层结构内容更显强烈、紧张、力量,而无字碑则更走向纯洁、和平、崇高,仿佛是战争与和平的双重旋律。因此,我认为《巴蜀怒吼》在构想与雕塑语言上有其独特性和价值性。

在重庆三峡博物馆《巴蜀怒吼》主题展出门之处,即全展收束之处,还有吴大庆的另一组雕塑,名为《和平愿景》(见图 ),创意于2013年底,完成于去年。

今年5月,吴大庆与重庆HAO艺术馆(民间社区艺术馆)馆长万沛在一次社区艺术展中偶然遇到了中国远征军杨丽岩将军(名字刻于云南腾冲抗战纪念碑上)的儿子杨宽仁,听他讲起父亲的故事,他们为之感动,又根据杨宽仁手里仅有的一张父亲的照片,慨然决定义务为杨丽岩将军塑像(见图片),并送给了杨宽仁先生。以我之观察,原照片由于年久不够清晰,无层次感,细节难以把握,加之照相时人可能比较年轻,稍有学生气,到底怎样雕颇费推敲。吴大庆以照片为基础进行了新的创作,一是交待了他的军人身份,二是通过眼神和面部表情,突出其抗日将领坚毅与高远的精神内涵。杨宽仁在看到他父亲雕像时潸然泪下。

目前,吴大庆又在精心创作雕塑作品《那一年》(见图片)。作品表现的是抗战胜利那一年那一激动难抑时刻的瞬间定格。这个作品,从2015年春节至今,吴大庆与助手傅立新一直在反复修改。凹与凸,收缩与扩张,显示出创作者对于内部与外部关系的微妙拿捏,所谓苍白与力量总在毫厘之间。吴大庆说:当一次次360度观察它时,经常发现这不对那不对,人物多了挤,少了又空,必须反复调整;而且人物还不能光有背,还得有人——如小孩从中穿插出来,让雕塑活起来,成为真正有意义的生命。《那一年》,这又是一尊平凡而伟大的纪念碑。

综观近几年吴大庆抗战题材的雕塑创作,我以为可用8个字来概括:实而有劲,以心写神。他总是在雕塑的形中努力寻找“刺进观者心的尖凸”,其力量和厚度让人记住。